搬家后的第三周,她的左外踝出现了溃疡,一条细线状线虫从溃疡里钻出。
图片来源:参考文献 1
接下来的 3 天内,她的左下肢出现了肿胀,触之疼痛,还出现了大片的红斑,并逐渐发展成了活动受限,足部的破溃处还有脓液流出。
被忽视的热带病
其实,在搬家的一个月前,女孩的右下肢就出现过类似症状。彼时,她遵当地医生的医嘱进行过治疗——用小棒缠绕线虫末端,通过绕圈动作将线虫卷出。
图片来源:美国 CDC
这一次,女孩到了新的医院。
入院后,医生很快采取外科手术进行了清创,除去线虫的残骸、脓液以及坏死组织。术后,医生还开具了「静脉注射头孢唑林和甲硝唑治疗 7 天」的医嘱,并安排女孩住院治疗 2 周,观察术后全身体征以及伤口情况。[1]
通过对残余虫体的分析,医生诊断女孩患的是一种罕见的寄生虫病:麦地那龙线虫病(Dracunculiasis)。这是一种现阶段只在非洲少数几个国家还流行的寄生虫病,被 WHO 归入「被忽略的热带疾病(NTD, Neglected Tropical Diseases)」中。
从名字来看,麦地那龙线虫,意为来自麦地那的小龙,也叫几内亚线虫,这种生物的历史和圣经一样悠久。
许多学者认为,《旧约·民数记》21 章中,咬伤以色列人的火蛇就是这种寄生虫。象征着医学的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,可能也与传统的治疗方式有关。而 3000 年前的埃及木乃伊中,也发现了这种钙化的线虫。[2]
阿斯克勒庇俄斯之杖(「Rod of Asclepius」)
图片来源:Wikipedia
而在中国,仅 1987 年报导过 1 例病例。[3]
生不如死的折磨
谈寄生虫,就要谈其生活史。麦地那龙线虫的生活史与含有中间宿主剑水蚤分布的水源息息相关。
人通常因为误食含本虫感染期幼虫的剑水蚤而感染。在人类体内,幼虫成熟后进行交配,雄虫在交配后死亡,雌虫受精后移行至终宿主(人或动物)皮下。
成虫一般出现在感染后的 10 至 14 个月之间,并产出第一期幼虫。而释放出幼虫及大量代谢产物的过程中,就会引起宿主组织强烈的超敏反应。
麦地那龙线虫生命周期
图片来源:美国 CDC
被麦地那龙线虫感染的患者,会出现荨麻疹、局部水肿和腹泻、发热、头晕、恶心等全身症状。而那些从虫体前端破裂处逸出的幼虫,还可以导致皮肤表面丘疹,并发展为水疤、脓疮、蜂窝织炎、脓肿、皮肤溃疡等。如果溃疡继发感染,将会导致脓肿。[4]
一般来说,丘疹直径约 2~7cm,通常在下肢远端,但也可能出现在生殖器,臀部或躯干。
当线虫钻出时,患者会有剧烈的疼痛和烧灼感。为了缓解这种不适,患者会将双脚伸入冰凉的淡水中。
这个时候,线虫就会借机将幼虫释放到水中。幼虫被剑水蚤摄食,并在两周后经历两次蜕皮,再次变得具有感染性。[5] 这样,一个麦地那龙线虫的生命周期就完成了。
出现在会阴部的线虫
图片来源:参考文献 6
尽管麦地那龙线虫病的致死率非常低,但却会给患者带来无法忍受的疼痛。
在传统的治疗方法里,医生用小棒将线虫卷出时,每天只能往外拉出数厘米。通常,想要拖出整只虫体,可能需要花费数周甚至数月的时间。
在拉动线虫的过程中,如果虫体一不小心被拉断,幼虫逸出,就会导致非常严重的炎症反应,将带来更剧烈的疼痛。
贫穷:是因也是果
除了难以忍受的疼痛,麦地那龙线虫病致残也十分常见。
患者通常会由于继发性细菌感染引起的疼痛和并发症,而失去行走能力。在线虫清除和恢复过程中,更可以形容之为「残疾」,这通常使人们无法在田间工作,喂养动物,上学和照顾家人。
治疗过程中,这样的「残疾」平均持续 8.5 周,有时却可能是永久性的。
有统计说明,麦地那龙线虫病仅发生在世界上最贫困的 10% 人口中,他们无法获得安全的饮用水或医疗保健。因此,麦地那龙线虫病既是穷病,也会导致贫穷。
麦地那龙线虫病高发时,每年会对农业和畜牧业造成数百万美元的损失。在一些感染率很高的村庄,超过 60% 的儿童会因此失学。在这些失学的孩子里,部分是因为感染致残,另外一些孩子则是因为他们的家庭成员感染了这个疾病,不得不承担家庭的工作任务。
屠「龙」勇士
1986 年,已经是全世界消灭天花的第 6 年,WHO 的最高权力机构世界卫生大会(WHA, World Health Assembly)宣布,将目标转向麦地那龙线虫病。那一年,全球的麦地那龙线虫病新发感染数约为三百五十万例。
同年,美国前总统吉米·卡特(Jimmy Carter)宣布将消灭麦地那龙线虫作为非营利性组织卡特中心的优先项目。
曾帮助塞拉利昂和印度消灭天花的霍普金斯博士(Donald Hopkins)也在一年后宣布,加入卡特中心的麦地那龙线虫消灭项目,并成为了项目负责人。
只不过,与天花的情况不用,迄今为止,并没有针对麦地那龙线虫病的疫苗及有效药物。1973 年的药物试验表明,噻苯唑和甲硝唑的治疗效果均不佳。[7]
也因此,现如今主要的驱虫方法还是古老的「小棒挑虫」。但要想消灭麦地那龙线虫,这还远远不够。在整体管控上,科学家提出了一系列有效的解决方案:阻止感染者重新污染水源,提供安全的饮用水,杀灭剑水蚤,健康教育和社区动员。[8]
方案虽然听起来很简单,但实施起来并没有那么容易。最大的问题是线虫的长达一年的潜伏期:12 个月之后,人们才知道自己是否被感染。
由于不能立即看到实施新方案所带来的改变,再加上易感人群多来自边缘地区,本身就不信任外人,使得这一项目一度停滞不前。好在霍普金斯教授从未失去信心,与当地的卫生官员一同努力,说服当地居民使用带滤网的吸管去喝水,并分配监督人员来监视水源。
因为,科学家认为,尽管过程困难,麦地那龙线虫病依旧有可能成为继天花之后,最有可能被消灭的人类传染病。毕竟它符合可消灭的疾病所需要的科学可行性:
流行病学易感性。比如容易诊断,容易控制传播。
已经证明了消除(Elimination)的可行性。与消灭 (Eradication)的全球性相比,消除 (Elimination)指的是在区域范围内将新发病例数降到 0。[9] 1987 年,巴基斯坦成为卡特中心开始行动后,第一个消除麦地那龙线虫病的国家。
图片来源:卡特中心
秉持着这样的信念,卡特中心和当地的官员们已经为屠「龙」而努力了35年,并且将继续奋斗下去。要知道,从 WHO 发起消灭天花运动到最后一例天花在非洲被消灭,中间只经历了18 年。
一步之遥
到了 2015 年,全世界现存的麦地那龙线虫病的病例数仅为 22 例,其中 16 例在乍得,6 例在南苏丹。
距离最后的胜利,只剩下一步之遥。
但这最后一步的距离,依旧没那么容易跨越。为了这最后一步,WHA 曾三次修改消灭麦地那龙线虫病的最后期限,分别是 1995 年、2009 年、2020年。[11]
在 2015 年,乍得报告的狗感染数激增至 459 例,之后五年的人感染病例数,分别为 25、30、18、54、27。
更糟糕的是,与2015年相比,最近的感染数不降反升。这一数据表明,「狗成为替代宿主」可能是消灭路上新的绊脚石。而基于这个原因,消灭该病的最后期限又再次被推迟到了 2030 年。
去年,WHO 发布《结束忽视,实现可持续发展目标:2021~2030 年被忽视的热带病路线图》中,「发展科学可行的方法来消除感染动物」第一次被纳入到消灭麦地那龙线虫病「最关键的行动」中。[12]
图片来源:参考文献 10
6 年前,当得知自己身患癌症时,美国前总统吉米·卡特曾说过:「我希望能看到最后一只麦地那龙线虫在我之前死去。」不知今年已经 97 岁的他,能否等到那一天。 (监制:carollero、gyouza)